时光永驻之地

时间，几乎是人类想象的极限。所有最伟大的文学作品，《尤利西斯》、《百年孤独》或者莎士比亚的戏剧，其实都是一种把握时间、超越时间的想象。但从没有那部作品敢说它的主题是关于时间的——这个词已经宏大到了我们无法仰视的地步。只有“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”几个字，才是对人生和时间感慨的最恰当表达吧——没有任何褒贬对错的评价，只有面对永恒的渺小无力。

穷人类的所有智慧，我们也难以真正理解时间的意义。就像达利的名画《记忆的永恒》表现的那样：三个停止的时钟柔软弯曲着，或挂于树枝，或搭在平台，或披在怪物身上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时间中疲惫不堪地死去，绝对地停止不动。如此神秘，如此丰富。

在第七艺术女神降临人世之前，人们只能艰难地把自己的思想转换成文字，期望它在另一个头脑中得到复活和延续。但当银幕上的光影照亮人们眼睛的时候，一种不需要翻译，几乎能完全展现真实与幻境的手段诞生了。人类成了找到永不岛的彼得·潘。从此，时间可以被记忆、被复原、被修改、被预示……

你一千遍地看着《卡萨布兰卡》中光彩迷人的英格丽·褒曼对着山姆说：“弹吧，山姆，弹吧。”一千遍地跟着哼起“As Time Goes By”，它仍然在那里。拍电影、看电影，成了全人类一个最巨大的梦想：对抗时间。你会发现，这几乎是所有电影的共同主题——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中的男主角Andy花了19年时间来挖通地道，不仅仅因为他有自由的渴望，那已经成了他对抗孤独时间的习惯。有些人受不了时间的打磨，选择了结束生命。然而Andy却是让每一段时间都充满了意义；《东邪西毒》中的每个人都是痛苦的，他们在江湖中来来去去，期望时间能够使他们忘记痛苦，期望过去能像灰烬一样飘飞离去，但又总被灰烬的余温所烫伤，这个电影的英文译名正是《时间的灰烬》，一语道破天机；《爱情回水》（又译《超市夜未眠》）中的主人公也是孤独的，他无法在入眠，于是在超市的一个个夜班中，似乎获得了静止时间的能力。在这个时间静止的世界里，他可以观察、行走，世界就在他的身边却又与他无关，一切真实都展露在静止的时间之下，生命于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……

没错，电影激起了我们对时间或者说生活的无限想象，我们希望像《神奇遥控器》的主人公一样去探索生命，按下遥控器，让时间随意地加速、减速、暂停、倒回重来。也许本质上，每个人都在看电影时经历着自己的一种时间，就如同1971年的电影《最后一个人》（也就是老版的《我是传奇》）中描写的，地球上只剩下了你一个人，坐在影院里，看着老电影——这时候，你拥有的是无限的时间、整个世界，和你自己。

在《银翼杀手》的结尾，复制人首领Roy说：“我曾见过你们这些人不会相信的事：在猎户座的战火中攻击太空船，看着C射线在漆黑的宇宙中闪闪发光。所有这些时光，都将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，如同落入雨中的泪水——死亡的时刻。”这可以看作是在描述时间和电影的诗吧。你看着电影中的人从出生到苍老，你的时间也跟着逝去，As Time Goes By。“有什么东西必将消失，想到这点我总是耿耿不已”，村上春树小说中的人物如是说。是的，所有东西都会消逝，而在消逝之前，我们需要留下点什么。什么呢？

我们留下影像，我们雕刻时光。